第43章 寫作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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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一覺醒來，李奕澄感到臉上有點癢癢。
睜眼一看，只見銀發紫眼睛的小妖正跪在他床邊，一雙紫色的大眼睛牢牢地盯著他的臉，垂下的銀色發絲正輕輕地騷弄著他的臉頰。
“……”
李奕澄承認，這個場景的確有幾分詭異。
見他醒來，小妖就咯咯笑著，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。
“麻麻。”它含糊不清地說道。
從臉上傳來潮濕柔軟的觸感，李奕澄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。
他頓時有些慶幸，自己不久前剛剛買了套新睡衣。
獨自一人住久了，他就養成了不穿衣服睡覺的習慣。可自從家裏多了個小妖後，裸睡顯然不是個好選擇了。
李奕澄擡手輕輕推開小妖，坐了起來，立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。
昨晚研究修真論壇裏的帖子研究到了淩晨，所以他現在有嚴重的睡眠不足癥狀。
他翻身下床，脫掉睡衣上衣，然後從衣櫃裏拿出熨得十分平整的白襯衣，披在身上。
他半瞇著眼睛，對著鏡子系扣子。
在這過程中，蝴蝶蘭的小妖一直吮吸著手指，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望著他。
李奕澄不習慣在換衣服的時候被人盯著看。
於是他從眼角瞥了小妖一眼，輕聲道：“你在看什麽？”
小妖咧嘴樂道：“媽麻！”
李奕澄無奈。
這好像是它目前為止唯一會說的一句話了。
穿好衣服後，李奕澄就進了廚房，用吐司機烤了一片面包，算作今天的早飯。
他雖然有做飯的習慣，不過廚藝一般，只會做最簡單的料理，平日裏基本上以番茄炒蛋、韭菜炒蛋一類的快手菜為主。
他將面包放在純白的碟子裏，又打開冰箱，想給自己倒一杯橙汁。
全麥土司加橙汁，是他每日的早餐標配，少了一樣他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。
一打開冰箱，李奕澄就楞住了。
——冰箱裏的橙汁不見了。
這時，背後的小妖忽然打了個飽嗝。
他回頭一看，只見小妖朝著空氣中吐了兩個淡黃色的小泡泡，小泡泡破裂開來，頓時散發了一股淡淡的橙子味道。
李奕澄：“……”
之後，他咬著面包在房間裏轉了兩圈，最後終於在書房的桌子底下發現了已經喝空了的橙汁瓶。
於是他他拿著空瓶去找那只小妖。
“是你喝的嗎？”他蹲下來，扶了一下眼鏡，嚴肅地質問道。
小妖響亮地打了個飽嗝，然後它伸出雙臂用求抱抱的姿勢。
“麻麻！”它笑嘻嘻道。
李奕澄暗自嘆息。
夏念家的那幾只小妖明明看上去那麽聰明懂事，而他家這只的畫風明顯就完全不同；感覺無論是智商還是身高，它都和夏念的小妖們差了一大截。
簡單地吃了早餐，李奕澄準備去上班了。
小妖屁顛屁顛地跑過來，抱住他的小腿，一副又打算順勢爬上來的架勢。
李奕澄只好把它拎起來，嚴肅道：“不行。”
小妖卻像是聽不懂他說什麽一樣，反而伸手揪住他的衣領，死活不肯從他身上下來。
李奕澄費了一番力氣，終於把它的爪子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。
他將小妖輕輕地放在地上，並且按住它的腦袋，防止它再沖過來抱住自己。
然後他遲疑了片刻，回憶了一下家裏親戚哄孩子時的對話，語氣不太自然地說道：“……乖，在家等著，好嗎？”
他說著，還順手從旁邊穿衣鏡上摘下一只泰迪熊掛件，塞進小妖懷裏。
“拿著這個，玩吧。”
泰迪熊玩偶成功吸引了小妖的註意力。
它低著頭，跟懷裏玩偶的塑料黑眼珠對視了幾秒，又好奇地擰了擰玩偶的鼻子。
李奕澄松了口氣。
然後他趁著小妖不備，趕緊躡手躡腳地後退到了走廊裏，然後將門輕輕關上了。
下樓的途中，他低頭一看，才發現自己居然穿了兩只顏色不同的襪子。
“……”
李奕澄無奈搖頭。
想要回去換襪子肯定是不可能了，畢竟他剛剛好不容易才哄得小妖轉移了註意力。
他只好將褲腳向下拽了拽，便大步向樓下走去。
……
工作了一上午，夏念有些腰酸背痛，肩膀發沈。
她活動了一下頸椎，又閉眼凝神，將靈氣在靈脈中回轉一周。
待睜眼之後，她頓時覺得身上的酸痛感消失了不少。
雖然她暫時還沒開始學法術，可她已經從基礎修煉中受益匪淺，最近她氣色好了，食欲上來了，睡眠也很充足，每天都精神倍爽。
大學畢業後這幾年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，得過且過，能將就一天就是一天。直到現在，她才終於領會了一些生活的樂趣。
她起身打算去公司食堂吃飯，一回頭，卻看見李組長正背著手，表情嚴肅地站在門口。
他今天穿著白襯衫黑西褲，襯衫依舊規規矩矩地紮在腰帶裏，一副老成的打扮。他的襯衫一如既往地熨得十分平整，連一點褶皺都看不見。
她頓時想起，公司裏的人總議論說，李組長雖然是單身，不過卻是個整潔的單身漢，這一點倒是挺難得的。
“夏念，你跟我來一下。”李組長沖她微微點頭。
夏念以為他又要找她去辦公室聊小妖的事，便跟了上去。
可李組長並沒有直接進辦公室，而是走到電梯門口，按了一下按鈕。
夏念不禁道：“咱們去哪兒？”
李奕澄低頭看了她一眼，簡潔道：“去吃飯。”
“去外面吃？”夏念驚訝，“為什麽？”
“請你吃個飯。”
夏念：“……”
她想起李組長平時開會時的發言風格。
和一般的領導不同，李組長開會向來惜字如金，只挑最重要的部分說，能有多簡潔就有多簡潔，有時候甚至只說兩句話，簡單布置一下任務，就解散了。
很快，電梯到了。
電梯裏有幾個化驗室的同事，他們應該剛剛從樓上食堂下來。
電梯門開之前，他們還在有說有笑地議論著什麽。李組長一出現，他們頓時停止議論，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幾分。
“李組長，吃飯了嗎？”有個人帶著討好的笑意寒暄道。
李組長目不斜視地回答：“這就去。”
“哦哦。”
電梯裏一時間陷入了沈默，大家各自望著前方一點發呆。
夏念這才想起，化驗室裏的人都挺怕李組長的。
李組長平時作風一絲不茍，任何一點失誤都逃不過他的眼睛，雖然他從來不發火，可他那副冷冰冰的態度就足以讓人望而生畏了。另外，化驗室裏還有傳聞說，李組長其實是本公司總裁的親戚，後臺很硬雲雲。現在他雖然只是個化驗室組長，不過最近幾個月他也開始接手實驗室的一部分工作，所以大家都猜，他以後很可能會被提升為技術部經理。
到目前為止，夏念只因為一次小失誤被李組長訓話過，所以她還算幸運的。
而且，自從李組長家裏也有了小妖之後，她感覺上也和李組長更親近了一點，所以已經不像一開始入職的時候那麽怕他了。
她的目光下垂，忽然註意到，李組長今天居然穿了兩只顏色不同的襪子。
——一只白的一只淺藍的。
她不禁暗暗猜想，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一絲不茍的組長大人居然穿錯了襪子。
……
下了電梯後，兩人就一前一後出了公司。
公司門口有家小餐廳，賣西式簡餐和牛排，中午時不少附近公司企業的員工會來這裏吃飯。
“對了，你家的小妖們怎麽樣了？”點完餐後，李組長忽然問道。
夏念如實回答：“挺好的。他們現在每天早上都自己去上學，修煉進步也挺快的。有一只小妖現在會簡單的水系妖術了，能從空氣中變出大水球，挺有意思的……”說到這裏，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。
其實，夏念並不擅長拉家常。
可說起小妖的話題，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，讓她連續說上一個小時都沒問題。
李奕澄“哦”了一聲，又道：“那你平時餵它們吃什麽？”
夏念想了想，才認真道：“吃些蔬菜水果之類的吧。他們比較喜歡純天然的食物。不過，他們的本體畢竟是植物嘛，平時多曬曬太陽，他們就能自動吸收靈氣和能量，食物只是額外的補充。”
“喝水呢？”
“普通的純凈水就行。”
李組長沈默了一下：“上廁所呢？”
“那個是不需要的。”夏念無奈道，“動物妖我不太清楚，可植物妖是不需要排洩的。”
聊到這裏，夏念忽然意識到，李組長難道是專門來向她請教養妖心得的？
之後，他們點的餐終於端了上來。
吃飯的時候，兩人聊天的話題依舊圍繞小妖和修真圈。
餐廳裏人很多，環境嘈雜，所以不會有人註意他們都聊了些什麽。
聊著聊著，李奕澄忽然問：“你有沒有想過，把小妖們放生回野外？”
夏念有些驚訝：“放生野外？為什麽？”
李奕澄道：“我看了修真論壇裏的很多貼子，他們說，現在有很多野生小妖住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。雖然數量不多了，可還是有的。所以我一直在想，既然它們只需要靠吸收天地靈氣就能過活，那麽住在自然環境中，對它們而言可能才更符合天性。”
“嗯……或許吧。”
夏念沈默了，她還真的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。
李奕澄放下刀叉，然後用開會作報告的口吻嚴肅道：“你也知道，我們人類社會的規則和束縛太多了。人類是社會性動物，所以必須要適應這樣的生活。可妖精們並沒有進入人類社會的必要——根據我看到的帖子內容，貌似很多妖都不太喜歡和人交流。大多數進入人類社會的妖精，都是被降妖師捉住，才不得已為人類工作的。所以我一直在想，也許應該把他們放歸野外，才是對他們最好的選擇。”
他說罷，又拿起餐巾紙，無意識似的擦了擦桌布被濺上的湯汁，典型的潔癖患者做派。
“不過，這也只是我個人的粗淺見解。”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，平靜地補充道，“現在對修真圈的了解還不多，僅僅是想跟你交換意見一下罷了。”
聽完李組長的話，夏念低頭沈默了片刻。
她立刻想到了至今才只說過一句話的小畫家，還有一直都害怕陌生人、內向敏感的夏小蔥。
這時，她忽然又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。
之前跟灼華聊天時，她曾經下定決心讓小妖們融入人類社會。現在想來，這一切說不定一直都是她一廂情願。
小妖們都喜歡跟她在一起，是因為她是他們的植妖師，監護人。
可這並不代表，小妖們就一定願意以普通人類的身份，從此就生活在人群之中；說不定正如李組長所說，他們其實更願意回歸自然，生活在野外，過自由的生活。
夏念頓時意識到，也許她一直以來都忽視了小妖們自己的意願和想法，這跟把自己的期望強加於子女身上的父母又有什麽區別？
她想著，眉毛輕輕擰起，不由自主地盯著碗裏的羅宋湯發起呆來。
李奕澄也適時地保持了沈默。他悄悄地瞟了一眼對面的女孩，又看向窗戶上兩人相對而坐的倒影。
說起來……
他有多久沒和人單獨這樣吃過飯了？
隔了幾秒後，他忽然道：“對了，夏念……”
夏念擡頭看他：“什麽？”
被女孩的目光籠罩其中，李奕澄的手指下意識地交叉起來。
他每次感到不安和緊張的時候，都會做這個動作，不過好在他的表情卻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靜。
“你也是自己一個人住吧。”他扶了一下眼鏡，淡淡道，“除了小妖之外。”
……
夏念腦內自動將作為鬼魂的灼華排除在外，點頭道：“對啊。”
對方沈默了一下，又道：“你是XX年出生的吧。”
“嗯。”
夏念的簡歷上的確寫了出生日期，不過她也沒想到李組長居然還記得這個。
對方眼睛瞟向窗外，忽然嘆口氣道：“嗯，你也到了被父母催婚的年紀了。”
夏念有些意外，怎麽突然聊起這個？難道現在領導還時興關心下屬的生活問題？
她笑了笑：“催婚倒是沒有，不過我媽每次打電話都催我趕緊談個男票，然後過年領回去給她看。”
她說著，同時心道，男票雖然還沒有，“孩子”倒是先有了好幾只。
男人“哦”了一聲，指甲修剪得很幹凈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叩擊了兩下。
夏念目不轉睛地望著他，在等他的下文。
……
李奕澄感到夏念註視著自己的目光。
他莫名覺得耳根微微發熱起來。
於是他再次十指交叉，下意識地垂下目光，卻忽然註意到她的鎖骨間有顆很小的、有點可愛的痣。
他盯著那顆淺色的痣，抿了抿幹燥的嘴唇。
然後他才下定決心似的，擡頭看向夏念，用公事公辦般的語氣，平靜地輕聲道：“那什麽，你最近，有談戀愛的打算嗎？”
夏念楞住了。
“……哎？”
……
此刻，一年三班的教室裏一片安靜，只剩下鉛筆在紙上寫字的沙沙聲。
他們正在進行語文作文小測試，每個學生都要根據老師在幻燈片上給出的圖畫，寫一篇五十字的小作文。
圖畫裏畫著一個系著紅領巾的小朋友正在扶一個老奶奶過馬路。
不少學生都抓耳撓腮，一臉糾結，隔了一會兒才在紙上寫下一兩個字，之後又忍不住拿起橡皮擦使勁兒擦個不停。
夏小白咬著鉛筆頭，小腿晃蕩個不停，在紙上塗塗畫畫了一會兒，大概覺得無聊，就又盯著窗外的小鳥發呆。
坐在他前邊不遠處的夏小蔥同學則一副愁眉苦臉的便秘表情，隔了幾秒才在紙上添幾個字。
相比之下，幾只小妖裏寫得最認真的則是夏小茉。
她一直在紙上奮筆疾書，唰唰唰一會兒就寫了好幾行，速度令人嘆為觀止。
至於夏小畫，他似乎一早就寫完了，筆直端正地坐等下課。
下課前，教語文的蕭老師讓學生們把作文交上過來。
回到辦公室後，他翻了翻作文，忽然翻到了一張幾乎全空白的作文紙。
他楞了一下，仔細一看，只見上面寫著十分簡約的幾行顏文字。
我：？？？
奶奶：/(ㄒoㄒ)/
我：╮(╯▽╰)╭？
奶奶：^0^！！
我：：)
奶奶：( ^_^ )/~~
我：( ^_^ )/~~
蕭老師沈默了片刻。
如此極簡主義風格的作品……他看不懂。
於是，他面無表情地給這位夏小白同學打了個“0”分。
然後，他又收到了一篇只寫了一句話的作文，作者叫夏小蔥。
那句話是：“今天天氣很好。”
後邊則全是亂七八糟的鉛筆汙漬，看起來像是臨時用橡皮匆匆擦掉的。
結尾處，他還用特別小的文字，夾雜著漢語拼音寫道：“對不起，就這一句滿意的。”
蕭老師無奈。
——這孩子也太沒自信了吧？
翻了幾頁後，他又看了一副畫得十分專業的素描，儼然是把他幻燈片裏那幅畫重新繪制了一遍。
他哭笑不得地寫批註：“這位同學，我們不是美術課！！”
這時，他忽然又翻到一張寫滿了字的作文紙，洋洋灑灑至少有一千來字。
蕭老師楞了一下。
仔細一看，他才發現，那作文前邊先是東拉西扯地寫了一大堆廢話，所以才顯得字數多。
什麽學雷鋒做好事的必要性，什麽講文明樹新風等等，仿佛從學校公文中抄下來的一樣。
蕭老師不免感慨萬千。
這作文跑沒跑題另說，不過作為一個一年級小學生，能認識這麽多字，還能寫這麽覆雜的語句，已經非常了不起了，簡直是天才級別好嗎！
隔了一大段的廢話後，作文終於進入了正題。
只見上面寫著：
某年某月某日，小學生甲在路上遇見了老奶奶A。
小學生甲敬了個少先隊禮：“老奶奶，我們學校最近學雷鋒，下達了硬性指標，需要每人做好人好事三十件。為了完成指標，我願意出五塊錢，扶您過馬路，您看如何？”
老奶奶A一臉同情：“理解，現在的孩子都不容易啊！八塊如何？”
小學生甲十分感動道：“六塊五，不能再多了。”
“好，那就這麽定了。”
……
幾分鐘後，兩人愉快地完成了交易。
小學生甲握住老奶奶A的手，親切地微笑道：“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大力配合。”
老奶奶A收好錢，反握住對方的手笑道：“沒關系，這是我們人民群眾應該做的！”
“……”
這什麽鬼？
蕭老師糾結了半分鐘，也無法確定應該給這篇石破天驚之文章打幾分。
於是他便默默地把它放在了最下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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睜眼一看，只見銀發紫眼睛的小妖正跪在他床邊，一雙紫色的大眼睛牢牢地盯著他的臉，垂下的銀色發絲正輕輕地騷弄著他的臉頰。
“……”
李奕澄承認，這個場景的確有幾分詭異。
見他醒來，小妖就咯咯笑著，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。
“麻麻。”它含糊不清地說道。
從臉上傳來潮濕柔軟的觸感，李奕澄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。
他頓時有些慶幸，自己不久前剛剛買了套新睡衣。
獨自一人住久了，他就養成了不穿衣服睡覺的習慣。可自從家裏多了個小妖後，裸睡顯然不是個好選擇了。
李奕澄擡手輕輕推開小妖，坐了起來，立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。
昨晚研究修真論壇裏的帖子研究到了淩晨，所以他現在有嚴重的睡眠不足癥狀。
他翻身下床，脫掉睡衣上衣，然後從衣櫃裏拿出熨得十分平整的白襯衣，披在身上。
他半瞇著眼睛，對著鏡子系扣子。
在這過程中，蝴蝶蘭的小妖一直吮吸著手指，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望著他。
李奕澄不習慣在換衣服的時候被人盯著看。
於是他從眼角瞥了小妖一眼，輕聲道：“你在看什麽？”
小妖咧嘴樂道：“媽麻！”
李奕澄無奈。
這好像是它目前為止唯一會說的一句話了。
穿好衣服後，李奕澄就進了廚房，用吐司機烤了一片面包，算作今天的早飯。
他雖然有做飯的習慣，不過廚藝一般，只會做最簡單的料理，平日裏基本上以番茄炒蛋、韭菜炒蛋一類的快手菜為主。
他將面包放在純白的碟子裏，又打開冰箱，想給自己倒一杯橙汁。
全麥土司加橙汁，是他每日的早餐標配，少了一樣他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。
一打開冰箱，李奕澄就楞住了。
——冰箱裏的橙汁不見了。
這時，背後的小妖忽然打了個飽嗝。
他回頭一看，只見小妖朝著空氣中吐了兩個淡黃色的小泡泡，小泡泡破裂開來，頓時散發了一股淡淡的橙子味道。
李奕澄：“……”
之後，他咬著面包在房間裏轉了兩圈，最後終於在書房的桌子底下發現了已經喝空了的橙汁瓶。
於是他他拿著空瓶去找那只小妖。
“是你喝的嗎？”他蹲下來，扶了一下眼鏡，嚴肅地質問道。
小妖響亮地打了個飽嗝，然後它伸出雙臂用求抱抱的姿勢。
“麻麻！”它笑嘻嘻道。
李奕澄暗自嘆息。
夏念家的那幾只小妖明明看上去那麽聰明懂事，而他家這只的畫風明顯就完全不同；感覺無論是智商還是身高，它都和夏念的小妖們差了一大截。
簡單地吃了早餐，李奕澄準備去上班了。
小妖屁顛屁顛地跑過來，抱住他的小腿，一副又打算順勢爬上來的架勢。
李奕澄只好把它拎起來，嚴肅道：“不行。”
小妖卻像是聽不懂他說什麽一樣，反而伸手揪住他的衣領，死活不肯從他身上下來。
李奕澄費了一番力氣，終於把它的爪子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。
他將小妖輕輕地放在地上，並且按住它的腦袋，防止它再沖過來抱住自己。
然後他遲疑了片刻，回憶了一下家裏親戚哄孩子時的對話，語氣不太自然地說道：“……乖，在家等著，好嗎？”
他說著，還順手從旁邊穿衣鏡上摘下一只泰迪熊掛件，塞進小妖懷裏。
“拿著這個，玩吧。”
泰迪熊玩偶成功吸引了小妖的註意力。
它低著頭，跟懷裏玩偶的塑料黑眼珠對視了幾秒，又好奇地擰了擰玩偶的鼻子。
李奕澄松了口氣。
然後他趁著小妖不備，趕緊躡手躡腳地後退到了走廊裏，然後將門輕輕關上了。
下樓的途中，他低頭一看，才發現自己居然穿了兩只顏色不同的襪子。
“……”
李奕澄無奈搖頭。
想要回去換襪子肯定是不可能了，畢竟他剛剛好不容易才哄得小妖轉移了註意力。
他只好將褲腳向下拽了拽，便大步向樓下走去。
……
工作了一上午，夏念有些腰酸背痛，肩膀發沈。
她活動了一下頸椎，又閉眼凝神，將靈氣在靈脈中回轉一周。
待睜眼之後，她頓時覺得身上的酸痛感消失了不少。
雖然她暫時還沒開始學法術，可她已經從基礎修煉中受益匪淺，最近她氣色好了，食欲上來了，睡眠也很充足，每天都精神倍爽。
大學畢業後這幾年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，得過且過，能將就一天就是一天。直到現在，她才終於領會了一些生活的樂趣。
她起身打算去公司食堂吃飯，一回頭，卻看見李組長正背著手，表情嚴肅地站在門口。
他今天穿著白襯衫黑西褲，襯衫依舊規規矩矩地紮在腰帶裏，一副老成的打扮。他的襯衫一如既往地熨得十分平整，連一點褶皺都看不見。
她頓時想起，公司裏的人總議論說，李組長雖然是單身，不過卻是個整潔的單身漢，這一點倒是挺難得的。
“夏念，你跟我來一下。”李組長沖她微微點頭。
夏念以為他又要找她去辦公室聊小妖的事，便跟了上去。
可李組長並沒有直接進辦公室，而是走到電梯門口，按了一下按鈕。
夏念不禁道：“咱們去哪兒？”
李奕澄低頭看了她一眼，簡潔道：“去吃飯。”
“去外面吃？”夏念驚訝，“為什麽？”
“請你吃個飯。”
夏念：“……”
她想起李組長平時開會時的發言風格。
和一般的領導不同，李組長開會向來惜字如金，只挑最重要的部分說，能有多簡潔就有多簡潔，有時候甚至只說兩句話，簡單布置一下任務，就解散了。
很快，電梯到了。
電梯裏有幾個化驗室的同事，他們應該剛剛從樓上食堂下來。
電梯門開之前，他們還在有說有笑地議論著什麽。李組長一出現，他們頓時停止議論，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幾分。
“李組長，吃飯了嗎？”有個人帶著討好的笑意寒暄道。
李組長目不斜視地回答：“這就去。”
“哦哦。”
電梯裏一時間陷入了沈默，大家各自望著前方一點發呆。
夏念這才想起，化驗室裏的人都挺怕李組長的。
李組長平時作風一絲不茍，任何一點失誤都逃不過他的眼睛，雖然他從來不發火，可他那副冷冰冰的態度就足以讓人望而生畏了。另外，化驗室裏還有傳聞說，李組長其實是本公司總裁的親戚，後臺很硬雲雲。現在他雖然只是個化驗室組長，不過最近幾個月他也開始接手實驗室的一部分工作，所以大家都猜，他以後很可能會被提升為技術部經理。
到目前為止，夏念只因為一次小失誤被李組長訓話過，所以她還算幸運的。
而且，自從李組長家裏也有了小妖之後，她感覺上也和李組長更親近了一點，所以已經不像一開始入職的時候那麽怕他了。
她的目光下垂，忽然註意到，李組長今天居然穿了兩只顏色不同的襪子。
——一只白的一只淺藍的。
她不禁暗暗猜想，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一絲不茍的組長大人居然穿錯了襪子。
……
下了電梯後，兩人就一前一後出了公司。
公司門口有家小餐廳，賣西式簡餐和牛排，中午時不少附近公司企業的員工會來這裏吃飯。
“對了，你家的小妖們怎麽樣了？”點完餐後，李組長忽然問道。
夏念如實回答：“挺好的。他們現在每天早上都自己去上學，修煉進步也挺快的。有一只小妖現在會簡單的水系妖術了，能從空氣中變出大水球，挺有意思的……”說到這裏，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。
其實，夏念並不擅長拉家常。
可說起小妖的話題，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，讓她連續說上一個小時都沒問題。
李奕澄“哦”了一聲，又道：“那你平時餵它們吃什麽？”
夏念想了想，才認真道：“吃些蔬菜水果之類的吧。他們比較喜歡純天然的食物。不過，他們的本體畢竟是植物嘛，平時多曬曬太陽，他們就能自動吸收靈氣和能量，食物只是額外的補充。”
“喝水呢？”
“普通的純凈水就行。”
李組長沈默了一下：“上廁所呢？”
“那個是不需要的。”夏念無奈道，“動物妖我不太清楚，可植物妖是不需要排洩的。”
聊到這裏，夏念忽然意識到，李組長難道是專門來向她請教養妖心得的？
之後，他們點的餐終於端了上來。
吃飯的時候，兩人聊天的話題依舊圍繞小妖和修真圈。
餐廳裏人很多，環境嘈雜，所以不會有人註意他們都聊了些什麽。
聊著聊著，李奕澄忽然問：“你有沒有想過，把小妖們放生回野外？”
夏念有些驚訝：“放生野外？為什麽？”
李奕澄道：“我看了修真論壇裏的很多貼子，他們說，現在有很多野生小妖住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。雖然數量不多了，可還是有的。所以我一直在想，既然它們只需要靠吸收天地靈氣就能過活，那麽住在自然環境中，對它們而言可能才更符合天性。”
“嗯……或許吧。”
夏念沈默了，她還真的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。
李奕澄放下刀叉，然後用開會作報告的口吻嚴肅道：“你也知道，我們人類社會的規則和束縛太多了。人類是社會性動物，所以必須要適應這樣的生活。可妖精們並沒有進入人類社會的必要——根據我看到的帖子內容，貌似很多妖都不太喜歡和人交流。大多數進入人類社會的妖精，都是被降妖師捉住，才不得已為人類工作的。所以我一直在想，也許應該把他們放歸野外，才是對他們最好的選擇。”
他說罷，又拿起餐巾紙，無意識似的擦了擦桌布被濺上的湯汁，典型的潔癖患者做派。
“不過，這也只是我個人的粗淺見解。”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，平靜地補充道，“現在對修真圈的了解還不多，僅僅是想跟你交換意見一下罷了。”
聽完李組長的話，夏念低頭沈默了片刻。
她立刻想到了至今才只說過一句話的小畫家，還有一直都害怕陌生人、內向敏感的夏小蔥。
這時，她忽然又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。
之前跟灼華聊天時，她曾經下定決心讓小妖們融入人類社會。現在想來，這一切說不定一直都是她一廂情願。
小妖們都喜歡跟她在一起，是因為她是他們的植妖師，監護人。
可這並不代表，小妖們就一定願意以普通人類的身份，從此就生活在人群之中；說不定正如李組長所說，他們其實更願意回歸自然，生活在野外，過自由的生活。
夏念頓時意識到，也許她一直以來都忽視了小妖們自己的意願和想法，這跟把自己的期望強加於子女身上的父母又有什麽區別？
她想著，眉毛輕輕擰起，不由自主地盯著碗裏的羅宋湯發起呆來。
李奕澄也適時地保持了沈默。他悄悄地瞟了一眼對面的女孩，又看向窗戶上兩人相對而坐的倒影。
說起來……
他有多久沒和人單獨這樣吃過飯了？
隔了幾秒後，他忽然道：“對了，夏念……”
夏念擡頭看他：“什麽？”
被女孩的目光籠罩其中，李奕澄的手指下意識地交叉起來。
他每次感到不安和緊張的時候，都會做這個動作，不過好在他的表情卻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靜。
“你也是自己一個人住吧。”他扶了一下眼鏡，淡淡道，“除了小妖之外。”
……
夏念腦內自動將作為鬼魂的灼華排除在外，點頭道：“對啊。”
對方沈默了一下，又道：“你是XX年出生的吧。”
“嗯。”
夏念的簡歷上的確寫了出生日期，不過她也沒想到李組長居然還記得這個。
對方眼睛瞟向窗外，忽然嘆口氣道：“嗯，你也到了被父母催婚的年紀了。”
夏念有些意外，怎麽突然聊起這個？難道現在領導還時興關心下屬的生活問題？
她笑了笑：“催婚倒是沒有，不過我媽每次打電話都催我趕緊談個男票，然後過年領回去給她看。”
她說著，同時心道，男票雖然還沒有，“孩子”倒是先有了好幾只。
男人“哦”了一聲，指甲修剪得很幹凈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叩擊了兩下。
夏念目不轉睛地望著他，在等他的下文。
……
李奕澄感到夏念註視著自己的目光。
他莫名覺得耳根微微發熱起來。
於是他再次十指交叉，下意識地垂下目光，卻忽然註意到她的鎖骨間有顆很小的、有點可愛的痣。
他盯著那顆淺色的痣，抿了抿幹燥的嘴唇。
然後他才下定決心似的，擡頭看向夏念，用公事公辦般的語氣，平靜地輕聲道：“那什麽，你最近，有談戀愛的打算嗎？”
夏念楞住了。
“……哎？”
……
此刻，一年三班的教室裏一片安靜，只剩下鉛筆在紙上寫字的沙沙聲。
他們正在進行語文作文小測試，每個學生都要根據老師在幻燈片上給出的圖畫，寫一篇五十字的小作文。
圖畫裏畫著一個系著紅領巾的小朋友正在扶一個老奶奶過馬路。
不少學生都抓耳撓腮，一臉糾結，隔了一會兒才在紙上寫下一兩個字，之後又忍不住拿起橡皮擦使勁兒擦個不停。
夏小白咬著鉛筆頭，小腿晃蕩個不停，在紙上塗塗畫畫了一會兒，大概覺得無聊，就又盯著窗外的小鳥發呆。
坐在他前邊不遠處的夏小蔥同學則一副愁眉苦臉的便秘表情，隔了幾秒才在紙上添幾個字。
相比之下，幾只小妖裏寫得最認真的則是夏小茉。
她一直在紙上奮筆疾書，唰唰唰一會兒就寫了好幾行，速度令人嘆為觀止。
至於夏小畫，他似乎一早就寫完了，筆直端正地坐等下課。
下課前，教語文的蕭老師讓學生們把作文交上過來。
回到辦公室後，他翻了翻作文，忽然翻到了一張幾乎全空白的作文紙。
他楞了一下，仔細一看，只見上面寫著十分簡約的幾行顏文字。
我：？？？
奶奶：/(ㄒoㄒ)/
我：╮(╯▽╰)╭？
奶奶：^0^！！
我：：)
奶奶：( ^_^ )/~~
我：( ^_^ )/~~
蕭老師沈默了片刻。
如此極簡主義風格的作品……他看不懂。
於是，他面無表情地給這位夏小白同學打了個“0”分。
然後，他又收到了一篇只寫了一句話的作文，作者叫夏小蔥。
那句話是：“今天天氣很好。”
後邊則全是亂七八糟的鉛筆汙漬，看起來像是臨時用橡皮匆匆擦掉的。
結尾處，他還用特別小的文字，夾雜著漢語拼音寫道：“對不起，就這一句滿意的。”
蕭老師無奈。
——這孩子也太沒自信了吧？
翻了幾頁後，他又看了一副畫得十分專業的素描，儼然是把他幻燈片裏那幅畫重新繪制了一遍。
他哭笑不得地寫批註：“這位同學，我們不是美術課！！”
這時，他忽然又翻到一張寫滿了字的作文紙，洋洋灑灑至少有一千來字。
蕭老師楞了一下。
仔細一看，他才發現，那作文前邊先是東拉西扯地寫了一大堆廢話，所以才顯得字數多。
什麽學雷鋒做好事的必要性，什麽講文明樹新風等等，仿佛從學校公文中抄下來的一樣。
蕭老師不免感慨萬千。
這作文跑沒跑題另說，不過作為一個一年級小學生，能認識這麽多字，還能寫這麽覆雜的語句，已經非常了不起了，簡直是天才級別好嗎！
隔了一大段的廢話後，作文終於進入了正題。
只見上面寫著：
某年某月某日，小學生甲在路上遇見了老奶奶A。
小學生甲敬了個少先隊禮：“老奶奶，我們學校最近學雷鋒，下達了硬性指標，需要每人做好人好事三十件。為了完成指標，我願意出五塊錢，扶您過馬路，您看如何？”
老奶奶A一臉同情：“理解，現在的孩子都不容易啊！八塊如何？”
小學生甲十分感動道：“六塊五，不能再多了。”
“好，那就這麽定了。”
……
幾分鐘後，兩人愉快地完成了交易。
小學生甲握住老奶奶A的手，親切地微笑道：“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大力配合。”
老奶奶A收好錢，反握住對方的手笑道：“沒關系，這是我們人民群眾應該做的！”
“……”
這什麽鬼？
蕭老師糾結了半分鐘，也無法確定應該給這篇石破天驚之文章打幾分。
於是他便默默地把它放在了最下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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